《2011日本针灸东京宣言》（以下简称《宣言》）是在全日本针灸学会和日本传统针灸学会于2011年6月19日联合举办的以“关注身心健康的日本针灸睿智”为主题的学术大会上讨论并通过的。全日本针灸学会会长后藤修司、日本传统针灸学会会长形井秀一、东京宣言起草委员会委员长扳本步等出席了大会。《宣言》由20位日本针灸领域专家组成的“日本针灸东京宣言起草委员会”于2010年初开始起草，2011年5月份完成初稿，并广泛征求公众意见后，最终于2011年6月19日正式公布。《宣言》首先对日本针灸的发展历程进行回顾，并对发展现状及特点进行分析，进一步根据面临的挑战提出应对提案，最后对日本针灸发展趋势进行展望。

 

1 日本针灸的发展历程

 

1.1关于针灸理论的发展历程

 

针灸医学首见于中国古代医学典籍——《黄帝内经》，其成书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日本针灸的基础理论如阴阳学说、五行学说、脏腑、经络、腧穴以及病因和治疗原则等理论体系均来自《黄帝内经》。《黄帝内经》是起源于黄河流域的传统中国医学，以汉文化圈为中心推广延伸，已长期作为东亚各国的医学，对东亚各国人民的健康维护、疾病治疗起了重要的作用。

 

作为中国医学的分支，针灸医学正式传到日本是在公元6世纪，而日本人民和朝鲜半岛人民的交流则更早，中国医学是经朝鲜半岛传入日本的。

 

针灸医学在日本奈良时代（公元710-794）以前已被作为日本的医学而应用。如公元701年（大宝元年）制定的“大宝律令”（大鹏守则）中的“医疾令”就有“针生七年成”，即关于针师、针博士的相关记载，反映了当时针灸医学教育的概况。

 

之后，日本针灸结合日本的风土文化及日本人的思想、特性，将形式进行改良，至江户时代（公元1603-1867）已与汉方一并成为日本的正规医学，汉方和针灸作为日本医学承担了国民的保健任务，且作为日本文化遗产传承至今。

 

日本明治时代（公元1868-1911），富国强兵的政策影响到了各个领域，在医学领域则表现为西欧各国医学的引进。由于政府推行西化政策，日本医学被西方医学所取代，而被置于国家的医疗体系之外，日本针灸也随之失去了正规医学的地位。但在此之后，针灸医学结合日本医学的思想、理论和西方医学的理论自成体系，形成其多样性的特点发展至今。

 

近年来，日本针灸仍不断学习现代中医学、韩医学以及现代生物医学的新知识，并有长足的发展。

 

1.2关于针灸法律的发展历程

 

日本针灸的法律条文最早见于1874年（明治7年）颁布的《医制》，但从未真正实施。直到1885年（明治18年）《针术灸术营业差许方》颁布，至此针灸在日本可以正式营业。

 

1911年（明治44年），日本政府公布了《针术灸术营业取缔规则》，针灸经营转为许可证制。

 

1945年（昭和20年），GHQ驻日盟军卫生部门建议“禁止医疗业务以外的任何治疗行为”，为了抗议这一禁止建议，展开了全国范围内的针灸保护运动，至1947年（昭和22年），《按摩、针、灸、柔道、整复等的营业法》颁布，针灸由营业许可转为身份许可，但仍未将针灸纳入到医疗体系的范围中。

 

1970年（昭和45年），基于《营业法》的多次修订，制定了《按摩推拿指压师、针师灸师等法律》。

 

1988年（昭和63年）厚生劳动省修订了“针师、灸师免许证”，由原来的都道府县颁发许可证（相当于各省颁发）改为厚生劳动大臣颁发（日本卫生部部长），并沿用至今。

 

1.3关于针灸教育的发展历程

 

明治时期以前，针灸教育是师带徒制。自明治时期始，国家立法将针灸教育转为学校教育。1903年（明治36年），东京盲哑学校正式成立，开始了盲校针灸推拿课程教师的培养。

 

1911年（明治44年）制定的《针术灸术营业取缔规则》规定小学以上毕业生在指定学校（四年制）学习后，合格毕业可取得执业资格。这标志着与师带徒制培养针灸师方式相并行的针灸学校教育从此正式开始。

 

1947年（昭和22年）后，按摩、针、灸、柔道、整复等营业法被制定出台，所有针灸师的培养均转为学校教育（专修学校、特殊学校）。后国家法律通过多次修改，将针灸作为高中毕业后的专业学校或四年制大学教育，随着针灸大学及研究生院针灸研究硕士及博士课程的开设，针灸教育的发展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目前的日本针灸教育以生物医学为基础，与针灸相关专业科目共同构成课教体系。该课教体系是孕育具有多样性特点的日本针灸的土壤，为补充医学、综合医学的推进与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2日本针灸的现状分析

 

2.1关于针灸治疗的现状分析

 

在以生物医学为主导的一元化医疗制度中，日本针灸从东西方两种医学的视点进行疾病的诊疗，广泛应用于多种病症的治疗，以此独特的方式发挥作用。针灸师与医师、牙医拥有同样的开业权，因此，他们在医疗行业中能够自由的进行诊疗工作，共同承担着维护和增进国民健康的任务。日本针灸之所以能够承担上述任务，是由于其从东西方两种医学的视点进行疾病的诊疗。因此拥有此特色的日本针灸，就被广泛地应用于多种疾病和症状的治疗。

 

在针灸临床中，日本的针灸师多采用细针浅刺或不刺入皮肤的微刺激方法，这种对患者几乎无负担的微细针术，受到了民众的欢迎。而对这一针刺法的评价方法及研究方法则在世界上不断增多。

 

除此之外，日本针灸在临床诊断中重视触诊，大多数术者在确定经穴或治疗部位时，都要接触患者体表，观察患者的反应，找到最为敏感的反应点。同时，注重个体差异，进行个体化治疗的意识也在不断增强。

 

由于针灸治疗简便易行，即使在医疗条件相对较差或是医疗资源不足的情况下也能实施，因此，在今年日本大地震中，针灸在受灾者的治疗及护理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另外，即便在医疗技术发达的今天，相对于高普及的现代生物医学，民众仍需要超越时代的、更加贴心的人性化治疗方法，而作为日本传统医疗的针灸可充分发挥其长处。此外，现实的要求还需要日本针灸进行扎实的研究并获得相应的成果，以提供学术上的依据。

 

2.2关于针灸研究的现状分析

 

日本针灸的相关研究日益增多，针灸研究已扩展至教育学、古典医籍学、妇产科学、老年病学以及肿瘤学等新领域。论文发表的数量增加的同时，论文的质量也得到了提高。

 

关于针灸疗效机制的研究有了一定的进展，研究结果需要通过国际学术交流进行宣传，为针灸医学基础研究的发展做出更大贡献。针灸的临床试验研究，既有必要进行随机对照试验的验证，也有必要按着针灸本身的特点进行临床研究设计，对针灸固有的临床疗效进行研究，并将其成果宣传出去。

 

由此可见，日本的针灸研究发展取得了很大进步，但是这些成果没有充分的推广到国际上，今后要在促进针灸国际交流、为世界针灸医学发展方面做出贡献，同时，还要推进更加深入的基础及临床研究。此外，为了提供高质量的针灸医疗给民众，以提高针灸技术为目的的针灸教育及研修制度的完善也是有必要的。

 

近年欧美进行了大规模的临床研究，出现了否定个体化治疗效果的报道。但日本的相关研究证明了个体化治疗的有效性，然而这些个体化的治疗有效性若从循证医学角度看尚显证据不足。由于针灸医学不同于以病因论为基础的生物医学，针灸疗效的影响因素较为复杂，故用现行的临床研究方法很难体现出其独特的有效性。因此，需要探讨能够体现针灸特点的临床研究方法论。

 

对以弱刺激及重视触诊为特征的日本针灸而言，针对个体化治疗效果的评价手段和研究模式的确立是不可缺少的，同时日本针灸所体现的个体化治疗意识对开始注重个体化医疗的现代医学来说也会成为其学术贡献。因此，针灸临床研究迫切需要高质量的研究成果。

 

 

 

3 日本针灸的特点分析

 

日本针灸为应对人体复杂性，采用多种理论、多种疗法相结合，体现了日本针灸所特有的多样性的特点，其可能与日本人擅长以积极的态度将东西方医学理论融会贯通有关。

 

在临床实践中，针灸医学将日本医学和生物医学的诊断方法相结合，同时又考虑到个体差异，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案，以达到增强人体抗病能力以及自愈能力的目的。

 

日本针灸的具体特点如下：

 

第一个特点，重视“触摸”。在诊断上重视触诊，特别是脉诊，根据独创的六部定位脉诊而开发的经络治疗即为其典型代表。除脉诊以外还新开发了难经十六难以外的腹诊术等各种触诊技术，并不断得到完善和发展。在治疗上注重通过接触皮肤、观察经穴反应后取穴，重视压痛、硬结等皮肤和皮下的反应，并且多在有反应之处施术。

 

第二个特点，将生物医学的理念应用于针灸治疗和诊断仪器的开发与应用。例如，已经开发了良导络、皮电点、差电点等客观诊断器具和经穴探测仪等治疗方法。在运动系统疾患的诊断中应用徒手检查，注重客观性。此外，日本的临床基础科学研究较发达，且能够指导临床应用，例如，在日本针灸临床中，运动系统疾病患者占压倒多数，交叉刺等在病变局部治疗的针刺法很受患者欢迎，就是根据基础研究成果对针灸临床的指导结果。

 

第三个特点，提倡弱刺激疗法。提倡开发对患者负担较小的弱刺激针灸治疗方法，因此，管针、浅刺细针、接触针、小儿针、皮内针、圆皮针、激光针、电子灸等得以广泛应用。

 

第四个特点，多种理念、多种疗法相结合。这可能与日本人的灵活性有关，在日本针灸师中，将生物医学理念的治疗方法与基于《素问》《灵枢》等古典医籍的诊断、治疗方法相结合，临床操作技术与哲学思想相结合的施术者亦较多。除此之外，目前还有将温热疗法、电疗法以及按摩、整脊、柔道复位等疗法与生物医学疗法结合应用的。

 

第五个特点，灸疗盛行。尤其是透热灸的实践，在世界上独一无二，这种方法之所以得以开发，是由于采用精细技术制造了燃烧温度较低艾条的缘故。

 

第六个特点，治未病。在日本，针灸不仅用于疾病的治疗，无论在哪个针灸诊所，都有一定比例的、以管理健康和促进健康为目的的健康人或未病的亚健康人就诊，接受养生灸、足三里灸等治疗。

 

近年来，医疗管理部门也开始关注到针灸医学多样化的特点，针灸医学与生物医学的协作日益增加。此现象至少可成为针灸渐渐被生物医学从业者所认可和接受的证据。

 

4 日本针灸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及应对提案

 

4.1 日本针灸面临的机遇和挑战

 

日本针灸是以一千多年前经朝鲜半岛传入的古代中国针灸医术为基础，适应了日本特有环境和日本人体质的特殊针灸技法，还巧妙的融入了近代西方医学理念而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在针灸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日本针灸有必要将本身的独特性作为课题进行研究和加深认识，并在全世界进行宣传。

 

在临床治疗方面，应将多样性中的共性部分明确化。因此除了诊断治疗的技法之外，要关注针灸医学中蕴藏的身体观、哲学观、职业精神、使命或伦理观等，从而深入思考以何为日本针灸的内涵和精神，这也是日本针灸今后要努力追求的方向。

 

在老龄化进程日益加快的情况下，日本针灸除了要对疾病的预防和治疗有所贡献，提高健康的质量外，还要设法提高死亡过程的质量，即需要探索如何致力于提高生命的质量。有必要从日常临床经验中收集有关资料，例如，没有针灸的医疗会有何不足，以及引入针灸的医疗可以多做些什么等等。

 

在基础研究方面，除了对针灸刺激引起的部分机体反应进行研究以外，还需要以更加综合的视野和评价体系对人类身心的整体进行研究。通过随机对照试验，使用对照组得到高质量循证医学证据是非常重要的。但为了明确针灸对未病改善的贡献，还需要在流行病学方法的研究上投入力量。一方面，应积极改进现行的研究方法，考虑到对照组的设置、个体差异的处理、以及临床试验环境的特殊性等方面。另一方面，正如针刺镇痛研究以针刺麻醉的报道为契机得以取得很大进步一样，围绕微弱刺激引起的机体反应以及安慰剂效果的争论则有可能促进日本针灸的发展。要想将与此相关的新认识及新理念宣传到国外，就应将这些作为整个日本针灸的挑战，而不局限于个人的层面。

 

在针灸的教育方面，为了保证高质量的人才培养，需要制定专业课程，除了在知识和技术上的培养之外同时要继承理念，因此，关于明确日本针灸精神内涵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挑战。另外，为了保证教育的质量，还应注重教师水平的提高，因此，需要更加积极地开展和加强针对针灸教师、针灸医师的毕业后教育及继续教育。

 

此外，为了使更多的公众和医疗从业者了解针灸疗法是在卫生保健、康复和保守治疗等领域广泛应用的医疗手段，需要建立日本针灸基础知识以及临床证据的数据库，而且更便捷的获取及应用这个使数据库也是非常重要的挑战。

 

4.2 应对提案

 

在进行日本针灸的发展历程和现状分析基础上，明确阐释了日本针灸的特点以及今后面临的挑战，并郑重提出《2011日本针灸东京宣言》。其重大的意义和作用在于使针灸的相关人士、关联业者、医疗行政人员能够正确地理解日本针灸，同时，在明确日本针灸独特性的同时也是向世界针灸界的宣告。

 

为此，提出以下六方面的提案：

 

（1）致力于向医学界和国民传播针灸最新知识，争取得到正确的理解和恰当的医学评价。

 

（2）确立合理的研究设计方法，以证明针灸临床效果，为针灸临床有效性和安全性研究在世界上的发展做出贡献。

 

（3）致力于日本传统医学——针灸在医疗体系中的正确定位。

 

（4）致力于对“针灸是日本宝贵的文化遗产之一”的深刻理解及针灸的进一步普及。

 

（5）致力于日本针灸与世界各国针灸的交流，加深各国之间的相互理解，尊重各自的特色，维护、继承和发展世界针灸的多样性。

 

（6）致力于注重身心的针灸医学的发展，为人类健康的保持和增进、疾病的预防及治疗做出更大的贡献。

 

5 日本针灸的发展趋势与展望

 

对于现代医学治疗效果不佳的慢性疼痛性疾患、随着年龄增加而出现的运动系统疾患和障碍等，针灸医疗作为这些疾患的补充医疗，可提高疗效，改善生活质量，使广大患者受益。

 

此外，还有可能将针灸应用于卫生保健系统中。甚至还可能应用于肿瘤患者的保守治疗等，具有广泛的医疗利用价值，有可能提高QOL（生命质量）。鉴于此，应注重收集日本以及世界各国的高质量的临床研究成果，将这些成果向医疗从业者及国民大力宣传，谋求前所未有的普及和发展。

 

在日本，针灸基础研究报道较多，取得了疗效机制方面的研究进展，但仍需要通过国际学术交流宣传这些成果，对针灸基础研究的发展做出贡献。在临床研究方面，既需要随机对照实验的检验，也需要寻求符合针灸自身特性的临床研究模式，用于能够反映针灸固有临床效果的研究，并宣传其成果。

 

此外，从学术界的观点来看，已经明确证实针灸是一种安全、可靠的医疗手段，但也需要得到更广泛的理解。尤其需要广泛普及一次性针灸针和清洁针的使用。今后针灸器具的安全性也需要寻求循证医学的证据，开发安全性更高的治疗用具，并在这方面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日本针灸是作为日本医学的一部分发展而来的日本传统医学，同时也是宝贵的文化遗产，可谓日本的标志之一。启发国民对上述认识有广泛的了解，对日本针灸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还有，中国和韩国都将针灸医学作为国家的传统医学，给予了合法的地位，日本也需要在医疗体系中给予针灸正确的定位。

 

另一方面，针灸正在全球化，不仅是属于东亚的传统医学，已成为世界的传统医学。在此背景下，针灸国际标准化的呼声逐年增高，这也是以针灸为传统医学国家的历史发展必然趋势。

 

因此，有必要加强与中国和韩国为主的世界各国针灸界的交流，尊重各国针灸的特色。只有这样，才能使各国针灸医学水平提高，有助于世界针灸多样性的维持、继承和发展。

 

6 小结

 

日本针灸在不断学习现代中医学、韩医学以及现代医学的基础上，并结合自身多样性的特点不断发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并不断扩大其在国际医疗中的影响力。

 

作为针灸医学的发源地——中国，目前针灸在各方面所取得的成果都是前所未有的，看到成就的同时亦应积极面对针灸发展中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局长王国强在中国针灸学会第五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中提出，针灸工作者要有忧患意识，有危机感、紧迫感和责任感，发展中医针灸要重点做好以下工作：创新服务模式，扩大服务范围；发挥综合优势，提高临床疗效；临床与科研相结合，创新理论与实践；加快学术传承，传播针灸知识和文化；抓好标准建设，加强标准应用；加强对外交流与合作，扩大国际影响。

 

只有认清针灸发展存在的问题，积极应对挑战，才能不断推动中医针灸事业更好更快发展，并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针灸医学，不断扩大我国在国际针灸界的影响。

 

作者：李春华1；钟鼎文1； 徐大钊4； 苑鸿雯1； 马良宵1,2,3；李静1； 舒福政1； 刘玉祁1；张鹏1；朱江1,2,3

（1.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北京 100029；2.中国针灸学会腧穴分会，北京 100029；3.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针灸特色疗法评价重点研究室，北京 100029；4.北京市中关村医院，北京 10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