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风府能不能深刺？》一文中讨论了关于风府穴深刺的问题。有人问：“风府与哑门二穴非常相近，既然有的医家能深刺风府两寸以上，那么，哑门也可以深刺吗？”

 

哑门穴，顾名思义，哑就是瘖，即不能说话。门，气机出入之门户。此穴在后发际正中直上发际五分处，正对舌根，为督脉与阳维脉之会穴。此穴有通经络、开神窍、治失语之功，故以其主治功能命名为哑门。

 

哑门是一个临床上的常用穴，用于治疗假性延髓麻痹、癔症性失语、中风失语、脑出血、脑外伤后遗症、癫、精神病、脑发育不余、脑性瘫痪、脊髓炎等。

 

课本上明确地说明哑门的针刺方法：直刺0.5-0.8寸,或针尖向下斜刺0.5-0.8寸。不可深刺或向上斜刺,最深不可超过1.5寸，因其深部正对延髓,为生命中枢之所在。

 

既然如此，那么，哑门可以深刺吗？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来讲讲文革期间的一个故事，就是关于深刺哑门穴的。

 

贺普仁《一针一得》书中详细记录了这个故事。

 

1969年5月19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赵普羽的文章：《无限忠于毛主席就能创造人间奇迹》。赵普羽说：“我深深感到：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忠于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无限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就什么困难也不在话下，什么人间奇迹也能创造出来。”赵普羽讲述了为治愈聋哑人，他在自己身上试针的过程：“……书上都是一个说法：哑门不可深刺。在这个穴位上扎到一寸，好人也会变哑，扎到一寸五，生命就有危险。我看了书上这些说法，思想上有些考虑……正在犹豫的时候，毛主席关于‘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教导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我怀着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忠心，拿起银针，在自己哑门穴上扎进了深刻的第一针。当银针扎到一寸多深时，感到两个胳膊麻得很，这时思想又斗争开了。心想，真要是把自己扎哑或扎死了怎么办？‘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毛主席的教导又给了我打开聋哑禁区的勇气和力量。我默默地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又继续深扎下去，一直扎到二寸多深，感到脑子发胀，麻到手梢，通到脚尖，喉头发热，才把针拔了出来。哑门这个禁区的大门打开了……”

 

贺老在书中说到：“光是扎一个穴位，就引出了三段毛主席语录。今天我们无法理解当时的语境。”

 

贺老在书中继续写到：上述报道一出，举国沸腾，“靠毛泽东思想打开聋哑禁区”一时成了政治神话。针灸的行家们都知道，后天聋哑的人有的确实有治愈的可能，但先天聋哑却不可能，更不可能一治疗就张口喊出“毛主席万岁”。但在那种热潮下，没有敢说一个“不”字。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来中国取经，希望把针灸技术带回自己的国家，救治聋哑人。结果非常失望。针灸打开聋哑禁区的说法到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根据贺老的记述，当时深刺哑门穴治疗聋哑是引起全国轰动的。那么，深刺哑门必需依靠毛泽东思想吗？不用行不行？有没有医家学习这种深刺哑门穴的方法来治病呢？有的。我在《浙江中医杂志》上就找到这样一篇文章。

 

文章的作者为文良中医生，他在文章开头写到：“笔者在1968年看到《解放军报》报导赵普羽深刺哑门治聋哑的消息后，立即在自己身上试针百次。得气感上可达百会、上星，有时至左右眼窝、耳底；下可达大椎、命门，有时有触电感传至四肢的趾指尖。深感此穴得气感的强烈和快速，超过人体常用的一百多个穴位。以后又在家父、孩子身上针刺多次，没有出现过险情，就大胆运用于临床。廿余年来，深刺6559多人次（其中80%是近六年所治），年龄最大89岁（中风偏瘫），最小2岁（大脑先天发育不全，针一寸深），未见意外。本穴是治疗脑源性疾病和其他多种疑难杂症的特效穴之一。古代医籍认为哑门穴不可深刺是值得再作探讨的。”

 

作者详细描述了深刺哑门的方法：“嘱患者低头，垂直进针。我也常让患者侧卧，从而进针。这些都是中医偏瘫不起的患者。常用手法是缓刺徐进。但是，针聋哑和小儿患者，因为他们无语言表达能力，为防止发生意外，要按牢头颈快速进针。我治疗其他急性疾病，也用快速直刺，且大幅度提捻，但是为防万一，还是以徐进缓退为好。针刺深度，根据患者颈围的胖瘦，在2-2.5寸范围内选择。我常用的是28号粗针。2-6岁小孩针刺0.8-1寸。深度掌握的另一个主要依据是施针时手下的感觉，当患者没有得气感时全赖此进退。其次是患者的得气感，同一患者，每次进针深度所产生的得气感也不同。病重时，针2.5寸也未得气。而病情好转时，针1.5寸深即得气强烈。得气后约0.5秒钟左右，迅速出针，尤其是触电样强烈放射感时，出针更应快速。除了治头痛、失眠、小儿多动症以外，大都不留针。”

 

事实上，深刺哑门非常危险，绝不可滥用。有学者报道深刺哑门半小时至数小时后，出现各种不适反应，包括嗜睡，或神清而面色苍白、颈软或有抵抗、四肢软弱无力。有的针后突然摔倒、四肢发凉，有的疼痛或震颤，有的恶心呕吐、头痛，重者不能进食、体温升高，脉搏及呼吸加快，有的血压升高，有的尿失禁，有的尿潴留。但之后这些不适症状都能缓解。

 

上文作者文良中医生还写到：“业师一生针灸临床50余年，针此穴（即哑门）仅6次。第六次针至一寸，患者整个头部发胀，耳中嗡嗡响，经按摩，两天后才逐渐好转。从此他不敢再针刺该穴，还严正规劝我勿针该穴。”

 

既然老师已经谆谆告诫不要深刺哑门穴了，为什么文良中医生还是坚持深刺哑门穴呢？是受文革时的毛泽东思想影响吗？他说：“1968年，笔者患臀大肌深部脓肿，开刀口长达60厘米，臀大肌挖去3/4，面临死亡或残疾的险境，痛得彻夜难眠。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在自身上深刺哑门、大椎百余次，受益良深。针后刀口不痛，即能入睡，收口亦神速，且很快恢复成壮体力，外科医生无不稀奇。再从我针自身哑门2寸深时拍摄的X光片显示，亦没有发生危险的迹象（请王雪苔教授看过）。”

 

显然，作者是因为自身生病，疼痛不已，“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而尝试深刺哑门的。而且，作者发现深刺哑门穴的疗效非常高，且并没有危险。从此，作者开始研究用哑门深刺法来治病。

 

那么，哑门穴能不能深刺呢？有学者通过对哑门穴位采用MRI和尸体断层解剖测量出针刺危险深度，计算出安全深度。其结论是：在适中体型男性中，直刺哑门穴的平均安全深度的最大值为36mm。

 

一寸是25mm，一寸半是40mm，显然，这个平均安全深度的最大值相当于一寸多些，但不到一寸半。

 

但文良中医生坚持认为，深刺哑门穴是安全的。他在文中写到：“至于古今记载的深刺哑门出事故的报导与尸体解剖报告，笔者发现，他们都侧重于介绍事故发生后症状及尸体解剖的状况，而较少介绍当时医生临症的状况，如手法、患者受针时姿势、头颈是否摇动等，从而读后难以分析出事故的真正原因，只是给人深刺即会出事故的错觉。并且出事故后大都交由西医去抢救处理，而不象通常晕针那样，由针灸医生自己迅速补救，从而拖延数天，终致严重后果的发生。”

 

在文良中医生看来，如果能按晕针来处理，应该是不会出现严重后果的。他写到：“曾有两例针后舌硬不能讲话的感觉，应立即用28号毫针从上廉泉进针，向舌根方向缓刺入1.5-2寸，行补法，得气后，舌股即软，再以补法出针。然后捏下巴（喉结之上）十几下，即正常。

 

有数例针后头痛、眼黑、四肢无力、不欲动弹。立即让其平卧，抬举上肢，用30号毫针深刺肩髃透极泉；若无得气感至手指，再针曲池透少海，合谷透后溪，行补法。得气后从肩部按摩至手腕，再抖其五指，至上肢发热、恢复正常为止。再针下肢，用两根28号毫针对角刺法针环跳，如无得气感至足趾，再针环中、殷门、委中、承山，以上何针得气至趾，则不必再针余穴；或针阳陵泉、足三里，亦要使得气感至足心足趾为宜。针下肢后亦作按摩，使发热、能活动为止。患者站立起来，即感正常。

 

针哑门有头晕止眩，不想睁眼，无力起身者，亦不必惊慌，可补针双侧内关、足三里，再针百会、双侧太冲透涌泉，得气后患者会立即睁目舒气，感觉正常。无论何种情况发生，即时疏通督脉、手足太阳经脉最为重要。

 

以上这些情况的发生，笔者认为是正常的针后反应，经针刺按摩后即正常，所以不属意外。医者切忌心慌手乱，立即转他科或他院，这会耽误宝贵的10分钟左右的补救时间。

 

综阅廿余例针哑门致蛛网膜下腔出血的事故报告，笔者认为，如果当时补救及时，措施得当，就不会有死亡意外发生。我治疗过直接找我或他院转来的廿余例脑溢血或蛛网膜下腔出血的中风患者，无一例死亡，是可以证明的。”

 

细细体味以上的补救方法，我的收获是：这些补救方法可以作为抢救中风的针灸方法，特别是在中风的第一时间施针抢救，应该能迅速通畅经络，恢复气血流通，从而避免中风症状加重，甚至留下后遗症。当然，此方法用于补救深刺哑门穴后的不适反应，应该是有可行性的。

 

文良中医生提出，深刺哑门有四点要注意：“一、医者手法应娴熟，临症情绪应稳定，须心不慌、手不抖。抢救过多例晕针经验者，可逐次由浅入深试针该穴，先深1.2-1.5寸，多次后再刺2寸或2.5寸，我带过几位学员，均是这样过关，掌握要领的。二、告诉患者，心情不要紧张。由患者亲属或助手双手按牢患者头部两侧，然后医者才做深刺。我总是先针左右风池，然后再针哑门，三穴进针的深度相同。拔针后应立即用手按捏穴位十余次。使患者经针刺按摩后，后脑、后颈有舒服感，而无任何难受感，这样再针其他穴位。三、针哑门穴有时会有触电感，患者会情不自禁地抖动或跳动起来，医者应尽速在0.3-0.5秒钟内出针，并立即从百会穴向下按摩；再捏后颈，抹脊骨至命门穴，患者的难受感会全部消失，会还顿感头脑清爽、四肢轻松，这是针哑门的最佳效果。患者第二天会乐于接受针风池、哑门。四、如果针刺一定深度（2-2.5寸）后仍无得气感，不得再长时间地提插捻转。出针后，当天不允许第二次进针。”

 

我临床也常针刺哑门穴，但我只是针入1寸许，我很担心病人会出现各种不适反应。从文医生的要求来看，要想深刺哑门穴，一定要是心灵手巧之人，而且手法要极端熟练，否则，就容易出现意外。

 

我的观点是，如果达不到这样的技术，建议还是老老实实地浅刺吧。尤其是初学针灸者，或者技术尚未熟练者，切忌不可深刺哑门穴。否则，一旦出现类似于晕针的不良反应，医生惊惶失措，手忙脚乱，不能按文医生的方法去正确补救，就可能给病人造成伤害。

 

在1979年3月12日的《针刺治疗聋哑病述评》一文中，作者讨论了哑门穴的针刺深度问题：“从古代针灸医书来说，由于古代所用的针具粗糙，较现代粗六至十倍，施用起来，刺激量很强，从而导致不幸危险事件的发生，这是古人从血的经验教训中换取来的结果……至于现代针灸参考书和教科书把哑门穴规定为‘不宜深刺’穴，从严肃科学态度来说，似乎无可非难。”

 

就针刺哑门穴的深度来说，《聋哑病的治疗》一书中建议刺深一寸五分至二寸。上海中医学院的《针灸学》主张直刺一至二寸。但中医研究院的《针灸简编》中，则仍为刺三至五分，亦有刺一寸五分的。

 

有学者临床观察到，针刺哑门穴的深度虽只有一寸，但其有效率却高达88.6%，治愈率已达36.6%，疗效相当可观。

 

事实证明，疗效的取得并不完全取决于进针过深。关于哑门穴的进针深度，在一般针灸参考书和教科书上，应该明确提出：不宜深刺！！！

 

但对于具有深刺操作经验者，根据患者身体胖瘦的不同，或可深刺一寸至一寸五分为宜。至于深至两寸及两寸以上，还是尽量避免为好。毕竟，哑门穴若针刺过深有造成蛛网膜下腔出血的可能，这是我们一定要极力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