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叫‘虎伸’，能增强腰部稳定性，让人站得更稳。”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神经内科诊室，科室主任刘振国向患者演示五禽戏。刚刚被确诊为帕金森病的患者杨华（化名）认真模仿着动作，手里还捏着一张中药方。在新华医院这座三甲综合医院的神经内科，“五禽戏+中药”几乎是每一位帕金森病患者的“标配”。

“对于帕金森病，中医药有实实在在的疗效。”刘振国——这位地地道道的西医专家研究帕金森病30多年，最终在中医药这里找到了治疗该病的突破口，他带领团队建立国内首家帕金森病一站式中西医结合诊疗中心，每年为数万帕金森病患者带来生活的希望。

震颤+手舞足蹈250万患者的噩梦

帕金森病是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以老年患者居多，目前，全国有帕金森病患者250万人，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快，预计每年将新增病例10万人。

“腿僵、站不稳，走路小心翼翼，就怕跌了跟头爬不起来。”

“广场舞跳不成了，连小孙子也不敢抱，心里烦，什么都不想干。”

……

不由自主地颤抖，大幅度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就会受伤，更可怕的还有“开关现象”以及抑郁、认知障碍、便秘、失眠、嗅觉消失等症状，很多患者在病痛的折磨中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用西药治疗，见效很快，但一旦过了‘蜜月期’，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刘振国说，帕金森病最主要的病理改变是中脑黑质多巴胺能神经元的变性死亡，口服左旋多巴可补充多巴胺，使症状迅速缓解，效果最好的这段时间被称为“蜜月期”，一般能持续3~5年。过了“蜜月期”，疗效就会直线下降，多数患者会出现运动并发症，即动作缓慢、身体僵硬、颤抖明显加重，同时抑郁、认知障碍、便秘、失眠、嗅觉消失等非运动症状也会严重恶化，此时西药的作用已非常有限，无力控制病情发展，这是目前西医治疗帕金森的困境。

由于深知西药的局限性，刘振国将目光瞄向了中医药，他开始自学中医，并拜师上海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王庆其，深研中医药理论。2011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刊登了美国科研团队关于太极拳缓解帕金森症状的研究成果，刘振国开始与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龙华医院等中医医疗机构合作，开启了中西医结合治疗帕金森病的历程。

五禽戏+中药为帕金森患者点亮一束光

“太极拳有效，五禽戏、八段锦等功法应该都有效。”经深入研究，刘振国选择了较为简易的五禽戏，并对某些动作做了针对性改进，于是，适合帕金森病患者练习的创新型五禽戏应运而生，“凡是早中期患者都可以练习。”

62岁的杨华就是这样一位早期患者。一年前，频频打碎碗的她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常常不自控地颤抖，渐渐地开始动作迟缓，连做家务都十分费力。刘振国确诊她患了帕金森病，为她制定了五禽戏配合中药的治疗方案。

“练了五禽戏，感觉手更有劲儿了，脚下也更稳了。”杨华说。刘振国解释，杨华出现轻微颤抖症状，但仍可自主保持平衡，这属于帕金森病的早期阶段，达不到口服左旋多巴的程度，此时用五禽戏配合中药治疗，可有效控制病情发展。

“得病5年了，坚持练五禽戏、吃中药，现在还处于初级阶段。”来找刘振国复诊的患者周强（化名）乐呵呵地说。刘振国说，周强是个成功的案例，不是每位患者都能把病情控制得这么好，中医药确实让帕金森病患者不必再被动等待病情恶化，而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让疾病发展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对于晚期患者，中药优势显著。”刘振国解释，晚期患者跌倒风险高，无法练习五禽戏，此时西药作用有限，患者加服中药不但能减毒增效、控制运动并发症，还能有效改善西药无法解决的抑郁、认知障碍、失眠等非运动症状。为了充分发挥中药优势，刘振国带领团队联合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等单位开发出天芪平颤方、熟地平颤方、滋肾平颤方等中药复方，针对患者的不同情况提供针对性治疗。

中药为啥这么有效？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脑病科主任袁灿兴带领团队传承海派中医“丁氏内科”的学术思想，参与研发熟地平颤方、滋肾平颤方等。袁灿兴认为，帕金森病属中医“颤证”的范畴，由肝肾不足、虚风内动所致，左旋多巴虽能迅速控制症状，但其本质为寒凉药物，服用久了会导致脾虚湿盛、痰瘀交阻，继而引动肝风，使得病情反复或加重，即出现“蜜月期”后的运动并发症，中药组方遵循滋补肝肾、化痰祛瘀、解毒通络的大原则，通过整体调节，增强患者体质，化解西药的部分副作用，从而使病情得到有效控制。

疗效+证据科学解读中医药抗“帕”内涵

“临床有效是第一步，用现代科学把中医药治疗帕金森病的机制说清楚、讲明白，再能实现向健康产业的智能技术转化则更关键。”上海市卫生健康委副主任、市中医药管理局副局长胡鸿毅说。

近年来，新华医院神经内科团队致力于建立上海地区帕金森病患者病例数据库，38家医院、40家研究中心共同参与，进行真实世界研究。2017年开始，新华医院神经内科团队与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市中医院、龙华医院、曙光医院等团队合作，开展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中西医结合预防和缓解帕金森病的新型治疗策略研究”、上海市科学技术委员会科研计划项目“治疗帕金森病新药——天芪平颤颗粒的临床前研究”等重大课题。

研究结果显示，天芪平颤方联合西药对帕金森病运动并发症——异动症的改善率高达82.0%，对运动症状的改善率为64.3%，可通过调节细胞内受体GRK6、β-arrestin1的表达而影响神经元信号转导，进而改善帕金森病患者的运动并发症；熟地平颤方可通过抑制α-突触核蛋白错误折叠及异常聚集而防治帕金森病；滋肾平颤汤能显著改善帕金森病患者的抑郁及睡眠障碍。

刘振国谈到，关于五禽戏临床疗效的多中心、大样本临床对照试验正在进行，他希望通过现代科学方法，为中医药抗“帕”提供经得住推敲的科研证据和循证依据，因为“只有科学解读中医药抗‘帕’内涵，才能让中西医结合诊疗模式得到广泛推广。”

去年10月，新华医院神经内科团队成立国内首家帕金森病一站式中西医结合诊疗中心，与中医科、康复科、放射科及核医学科形成多学科合作，针对帕金森病的诊断、中西医治疗及康复开诊一站式服务。今年7月，新华医院神经内科团队牵头出台了《帕金森运动并发症中西医结合诊治专家共识（2020）》，优化帕金森病的中西医结合诊治方案，形成成熟的临床路径。

目前，上海帕金森病研究联盟已成立，通过中西医结合专家共识宣讲、新技术培训、临床队列建立等方式，在上海16个行政区、43家二三级中西医医院推广中西医结合治疗帕金森病的诊疗模式。

“凸显中医药优势，让帕金森病患者生活得有质量、有希望。”刘振国表示，依托上海帕金森病研究联盟，将开展更多、更深入的科研项目，中西医结合抗“帕”模式也将得到更广泛地推广。

胡鸿毅希望，中医药治疗帕金森病的科研要不断深化，把握上海中西医结合协同创新的大趋势，充分利用双一流高校和高水平多学科研究平台资源，用现代科学解读好中医药原理，力争在科学新发现、技术新发明、产业新方向、发展新理念等方面作出海派中医的新贡献。（张梦雪）